半夜看《生活大爆炸》是件美事，看完怀抱着既开心又多少有点沮丧的心情入睡，比较适合第二天有着恰如其分的谦卑。

今天看完倒隐约想起来几年前看过的一本书，那里是真实的天才们的生活，一点不比谢耳朵之流的故事逊色。爬到书架上翻了半天，终于翻出来。主角是冯.诺依曼。

冯.诺依曼有着惊人的记忆力——不过好像天才们的共同特征都是惊人的记忆力，也许这跟顶级厨子必须有最为精致和丰富的原料供应基地一样。据赫尔曼.哥尔斯廷的记录，冯.诺依曼一旦读过一本书或者一篇文章，就能逐字逐句把它默写下来，若干年后，他依然可以毫不迟疑地做到这一点。他还会把文章从原来的语言直接翻译成英语，速度一点也不降低。有一次为了测试他的这一能力，哥尔斯廷让他说说《双城记》是怎样开头的，诺依曼立刻没有任何停顿背诵《双城记》的第一章，接下来是第二章……直到哥尔斯廷让他停下来。

他的英文说得很好，不用说匈牙利语、德语和法语。有记录说他精通7门语言，哪一种都很好，达到母语水平，只是偶尔会透露一些中欧口音。

他读遍了绝大多数百科全书式的历史书，从吉本的《罗马帝国衰亡史》到《剑桥古代史》和《剑桥中世纪史》，对于他来说，读完了意味着他已经能默写。他是欧洲所有皇室家族的专家，他会告诉你谁爱上谁，为什么会爱上，这个或那个皇帝的一个微贱的远亲是怎样结婚的，有几个私生子。一次在冯.诺依曼家举办的一个派对上，一位著名的拜占庭历史专家和他讨论起历史问题，在一个日期上发生了分歧，二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查对，结果冯.诺依曼是对的。几周以后，这位历史学家又收到诺依曼的邀请，他特地打电话跟诺依曼的夫人克拉拉说，如果冯.诺依曼答应不讨论拜占庭历史，他就来。他补充说：“大家都认为我是世界上拜占庭历史的最大专家，我希望他们能保持这种印象。”

冯.诺依曼可以毫不费力地心算两个八位数的除法。并且他具备在头脑中编写和修改计算机程序的不可思议的能力。1954年，一个物理学家拿着一份洲际弹道导弹项目去请教冯.诺依曼。这份计划有好几百页厚，历经八个月才制定出来。冯.诺依曼开始翻阅，先是从头快速翻到中间，又从最后一页往前快速翻阅，并在纸上写下了几个数据。最后他说：“这计划不行。”物理学家很失望，但不甘心，精疲力竭地忙活了两个月，终于承认这个计划确实行不通。

1933年成立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的时候，冯.诺依曼成了这个最出色的研究机构中最年轻的教授，他的办公室隔壁是爱因斯坦。他和爱因斯坦一直无法亲密起来，爱因斯坦并不了解他，他给爱因斯坦做自我介绍时特别吃力。有一次爱因斯坦要去纽约，冯.诺依曼自告奋勇地驾车送他去火车站，却故意把他送上一辆相反方向的火车。这到底是单纯的恶作剧还是复杂心态下的恶作剧，已不得而知。

1937年，冯.诺依曼的夫人跟他离婚了，原因是他的夫人爱上了物理学家库珀（想象一下，假如佩妮爱上了霍华德）。据说冯.诺依曼做得非常优雅。离婚不到一年，他爱上了他早年的情人，已婚妇女克拉拉。等到克拉拉离婚后，俩人结婚，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段婚姻。

冯.诺依曼少年成名，他非常轻率地指出，人一过26岁，数学才能就会下降。而他的密友数学家乌拉姆指出，冯.诺依曼上了岁数以后，又偷偷把这个年限往上提了不少。

他有着天才的怪癖，但不是不通人情，他热情奔放，喜欢开派对，喜欢说笑话，一肚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粗俗故事，他自己也喜欢编笑话。他喜欢儿童智力玩具，包括中国传统的七巧板九连环之类。他最喜欢的一个玩具听起来非常无聊，只要用手指摁一下，就会叽叽喳喳唱起“祝你生日快乐”。他和善、大方，喜欢豪华汽车。他开车非常鲁莽，大约一年左右就能毁掉一辆车。普林斯顿有个十字路口叫诺依曼角，因为他的交通事故都发生在那里。他善豪饮，但酒驾不是他出交通事故的原因，真实原因是他喜欢一边开车一边手舞足蹈地唱歌，前仰后合，跟歌星在舞台上一样。

他死后，哥尔斯廷和维格纳说，除了拓扑学和数论，冯.诺依曼对数学的每一个分支都做出了重大贡献。数学家博特回忆说，在一次鸡尾酒会上，冯.诺依曼刚给大家讲了一个粗俗的故事，博特问他：作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，感觉如何。冯.诺依曼一下子严肃起来。他说，他只知道一个伟大的数学家，就是戴维.希尔伯特，至于他自己，他虽然被人视为神童，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长大后达到了人们对他期望的高度。希尔伯特是冯.诺依曼在哥廷根大学做博士后研究的指导者，奥本海默也在希尔伯特的手下。

作为一个文科生，我完全搞不懂上述提及的术语，也无法真正地理解他的贡献。我是从博弈论和囚徒困境的故事中看到的冯.诺依曼，但是看这个人，依然会有满脸傻笑的冲动，就跟看《生活大爆炸》一样，你根本搞不清楚科学家们的哏儿在哪儿，但你就是觉得，还挺好笑。这不算是个悲剧吧。隔着宽广如银河系的学术障碍看过去，依然可以看到天才之美。有的人就是这样，他们是上天造就的一些卓越礼物，单就他们超凡的智商，你就对这个世界心存感激，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，知道有些卓越的人活在世上，这多美好啊。莎士比亚也是美好的，像罗密欧和朱丽叶这样的人，他们对人类的最大贡献，就是演绎了爱情的最高浓度，跟天才们演绎了人的智力可以达到的高度，一样带给人美感。他们之间没有高下之分。

我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，冯.诺依曼是最为勤奋的研究者，作为一个犹太流亡者，一个优秀的科学家，他最担心的事就是丢掉工作。他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就够，然后就开始勤奋地研究。这是巨大的区别，作为一个普通人，我无法企及诺依曼的记忆力之万一，但这居然也给了我贱贱的幸福感，真是变态啊。